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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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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没有样板戏,因而唱过野台班的老于此道的李商隐乡党,工馀之暇,断不了串上几出,作为消遣。若不去考究说雅不雅、说俗不俗的半吊子唱词,只是倾听、欣赏、品味其声调,这些业馀演员,唱到投入时,也是蛮能煽情的。怀梆苦戏较多,如泣如诉的悲哀,呜咽缠绵的伤心,一唱三叠的感叹,愁肠百结的情思,那苍凉、委婉、幽怨、深沉的唱腔,着实令我为之回肠荡气,胸臆共鸣。而且,最奇怪的,总能使我想起李商隐,想起他那首谜一般的《锦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不也同样如此吗?那种失去了全部的追悔,那种流金岁月一去不复的怀念,那种像蹀躞而行的负重牲口,不知道前途,不知道目的地的命运……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对着昏灯,守着寂寥,在古老的怀梆旋律里,真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戴上右派帽子的我,不是罪人,胜似罪人,这等无刑之刑的日子,相当难熬。但比起公元9世纪的唐朝晚期,被卷进朝廷党争漩涡之中的李商隐,我觉得他的际遇,可能要更糟糕些。因为,我是碧落黄泉,彻底完蛋,也就破罐破摔,听天由命了。而他,至少保持着罐子的表面完整,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做人。可是,在中国,在文人的群体中,谁块头最大,谁分量最重,绝对是那些妒火中烧的文人们集中攻击的目标,李商隐为晚唐的首席诗人,岂能轻饶了他?殷鉴不远,记忆犹新,我们都曾亲眼目睹“文革”期间,那些文学大师们怎么被文学小人团团围住,咬得遍体鳞伤的。

然而,李商隐的痛苦,在于他在当时的朋党之争中,始终扮演着一个两面不讨好的,被唾弃,被鄙视,被排斥,被打击的可怜角色,而不能自拔。

陈寅恪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一书中,对李商隐的尴尬处境,有着切中肯綮的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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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李商隐之出自新兴阶级,本应始终属于牛党,方合当时社会阶级之道德,乃忽结婚李党之王氏,以图仕进。不仅牛党目以为放利背恩,恐李党亦鄙其轻薄无操。斯义山所以虽秉负绝代之才,复经出入李牛之党,而终于锦瑟年华惘然梦觉者欤?此五十载词人之凄凉身世固极可哀伤,而数百年社会之压迫气流尤为可畏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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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无端五十弦(3)

牛,即牛僧孺,主角其实为李宗闵,史称牛党。李,即李德裕,史称李党。前者代表新贵阶层,属于浮薄潮流一派,后者门阀色彩较浓,维护旧族利益,很看不起暴发户。两派交锋的实质,说起来振振有辞,似乎是思想意识形态之争。其实,归根结底,仍是官大官小,权力分配之争,吃肉喝汤,获益多寡之争。

这几位狗咬狗一嘴毛的晚唐朋党主角,都曾是不大不小的文人,都曾是不香不臭的诗人。在《全唐诗》中,至今保存着他们在朝时酬应唱和,在野时失意牢骚的诗篇。

文坛文坛,其实没有这个坛,只有大大小小的文学圈子。这种或暂时的,或长远的,或松散的,或紧密的文人集群,与黑社会的拜把兄弟,与青红帮的契结金兰,在本质上并无区别。不过没有杀公鸡歃血为盟,没有摆香案磕头发誓,稍微斯文一点罢了。

但只要形成圈子,第一抱团,第二护短,第三排外,第四利益共沾,这四大纲领,便是铁的纪律。因此,当李德裕、李宗闵、牛僧孺这班小人式的文人,文人式的小人,官做到节度使、兵部尚书、翰林学士、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高位,进入政坛,握有权柄,吆五喝六。原来的圈子,就会发展成为同进同退,同枯同荣,同声共气,一致对外的宗派主义政治集团,也就是朋党。

文人不能弄权。凡弄权的文人,不是制造别人的悲剧,就是制造自己的悲剧,自古以来,莫不如此。据司马光《资治通鉴》:“自是德裕、宗闵各分朋党,互相倾轧,垂四十年。”我们看到,知识分子要是恶斗起来,那也是相当下作,无所不用其极的。后来,弄得皇帝也受不了,叫苦连天,“上(唐文宗李昂)患之,每叹曰:‘去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

于是,本是天平节度使令狐楚门生的李商隐,忽然跑到泾原节度使王茂元那里,成为上门女婿。而令狐为牛党,王为李党,党同伐异,是人性恶本质的必然,皇帝都摆不平这帮打红了眼的朋党斗士,像他这样虽然声名藉甚,但仍须仰求乞食的诗人,为自己走错的这一步,当然,也未必就是完全错的这一步,不付出代价,行吗?

陈寅恪出于对诗人的同情,说出“此五十载词人之凄凉身世固极可哀伤,而数百年社会之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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