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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宫 1(1)
那是人类首次登陆月球的夏天。当时我还很年轻,却不相信会有什么未来。我想活得危险,把自己逼到极限,看看会发生什么。结果事实证明,我差点没捱过来。一点一点的,我看着自己的钱化成零,没了住的地方,最后流落街头。要不是一个名叫吴凯蒂的女孩,我也许早就饿死了。在快饿死的时候,我在一个机缘巧合下碰到了她,但后来我发现那次机缘是一种准备的方式,一种藉由他人的心灵拯救自我的方式。这只是开端而已。从那时候开始,怪事接二连三地发生。我替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工作。我找到我爸。我穿越沙漠,从犹他州走到加州。当然,那都是陈年往事了,但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段日子犹如人生初始铭记在心中。
一九六五年秋,我来到纽约。我当时才十八岁,刚开始的九个月住在大学宿舍里。哥伦比亚的大一外地生都规定住校,但大一学年一结束,我马上搬到西一一二街的公寓去。往后三年都在那度过,直到我跌到谷底。想我一生命运如此乖违,竟能撑那么久,还真是个奇迹。
我跟一千多本书住在公寓里头。它们本来是维克托舅舅的,是他花了快三十年的时间慢慢搜集来的。在我要进大学时,他冲动地要我收下那些书,当作是离家的礼物。我拚命回绝,但多愁善感又慷慨大方的维克托舅舅,不让我拒绝他。“我没钱好给你,”他说:“也没啥话好指点你。把书收下,让我高兴吧。”书虽然是收下了,但接下来一年半的时间里,我连装书的纸箱都没拆开过。我还打算劝舅舅把书收回去,可不想有什么闪失。
不过,那些纸箱还满有用的。一一二街的公寓没附家具,与其浪费钱去买不想要又负担不起的东西,我索性将那些纸箱变成“假想的家具”。有点像在解谜:先把纸箱分组,然后排列、相迭,反复调整再调整,到最后,家具的样子就会出来了啦。十六箱成一组,充当床脚支撑床垫。十二箱一组的变桌子,其余七个一组则变椅子,还有两两一组的床头柜,以此类推。整体色彩其实很单调,满屋子都是灰扑扑的浅棕色,但我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的想像力得意。朋友觉得有些怪异,不过对我这些怪事,他们早就习惯了。我是这么跟他们解释的:想想看,窝在床上,连作梦都是枕在十九世纪美国文学上,那种满足感;坐在餐桌前,垫在食物底下的可是整个文艺复兴时期的精华荟萃,又是何等的愉悦。说实在的,哪些箱子里装的是哪些书,我哪知道,但我当时是编故事的高手,我喜欢这些话讲出时的语调声响,即使是假话我也不在意。
这批假想家具大概有一整年的时间都维持原状。到了一九六七年春天,维克托舅舅撒手人寰。他的死对我来说是个可怕的打击;就很多层面来说,都是有生以来最重大的打击。维克托舅舅不单是这世上我最爱的人,他也是我惟一的亲人,是我和自己以外的世界间的一个联系。失去他,我举目无亲,从此任凭命运摆布。要是能对他的死稍微有点心理准备,也许比较能坦然面对。但谁会料到一个才五十二岁、身体状况一直不错的人竟然会死掉?舅舅在四月中的一个晴朗午后暴毙身亡,就从那一刻起,我的生命开始转变,开始遁入另一个世界。
我家没什么好谈的。家里头人丁单薄,大部分的人也活得不久。十一岁前都跟我妈住,后来她死于车祸,被一辆因波士顿大雪而打滑的公交车给撞死。印象中没有爸爸,只有我们俩,我妈跟我。她还冠着娘家姓,这证明她没结过婚。不过,我一直到我妈死掉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私生子。我当时还小,没想到要过问这些事。我叫马可·佛格(Marco Fogg),我妈叫艾蜜丽·佛格,而芝加哥的舅舅叫维克托·佛格。我们都是佛格家的人,来自相同家族的人当然拥有相同的姓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后来维克托舅舅告诉我,他父亲本来的姓是佛鹫曼(Fogelman),但被艾力斯岛移民局的某官员截去字尾,于是只有一个G的佛格变成我们家族的美国姓,第二个G则是到了一九○七年才加入(变成Fogg)。舅舅说佛鹫(Foge)是一种鸟,我喜欢自己姓氏嵌入一只鸟的那种感觉。想像某个英勇的祖先真的能飞翔。划破迷雾的飞鸟,我常这么想,一只大鸟,飞越海洋,不曾停歇,直抵美洲。
月宫 1(2)
我一张妈妈的照片也没有,所以很难记住她的样子。不管什么时候想到她,我总是看到一个深色头发、矮矮的女人,手腕细瘦得跟小孩子一样,手指秀气又白皙,然后常常突然间,我会想起被那些手指触摸的感觉有多好。她看上去很年轻,总是很美丽,也许她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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