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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者往往是空谈家,饶舌者;他们获得知识,只是作为一种专业技术,或是作为通常的有文化的标志,而不是为了社会和人生的应用。五四一代不同,他们是理想主义者,周作人说北大学风“迂阔”,“明其道不计其功”,指的就是对理想价值的追求。但是,他们却并不作启示录式的布道;他们对知识、科学和各种思想的渴望,全出于变革的热情的驱遣。在本质上说,他们是实践家,是蒙田形容宗教改革说的那样,是把“超天思想和入地行为”结合到一起的人们。在五四初期,最流行的是功利主义的、实用主义的原则。陈独秀分析东西方文化时指出,东方注重形式,西方注重实际,因此积极提倡采用实用主义作为中国的教育原则。许多著名的知识者,如高一涵等也宣传功利主义,钱玄同则公开宣布说:“我始终是一个功利主义者。”五四期间,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家和教育家杜威来华,在知识分子群中,进一步扩大了人文主义—实用主义的影响。卢梭的人*权理论,尼采、易卜生的个人主义,俄国的民粹主义—人道主义,英国的功利主义和美国的实用主义的融合,共同构成了新的价值原则,犹如初露的朝暾,照亮了广大青年知识者脚下伸展的茫茫前路。
陈独秀认为五四特有的精神有二:一、直接行动;二、牺牲精神。关于直接行动,他的解释是“人民对于社会国家的黑暗,由人民直接行动,加以制裁,不诉诸法律,不利用特殊势力,不依赖代表”。看得出来,这里有卢梭的思想和法国大革命的“直接*”的影响。首创“五四运动”一词的北大学生领袖罗家伦,对五四精神的总结也提到牺牲精神,其具体描述为“奋空拳,扬白手,和黑暗势力相斗”。鲁迅是社会革命实践的积极鼓吹者,在《灯下漫笔》一文中,曾这样两次提到“青年的使命”,其一说:“创造这中国历史上未曾有过的第三样时代,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再是说:“扫荡这个食人者,掀掉这筵席,毁坏这厨房,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世纪末的学者鄙夷世纪初的战士,说是只有破坏没有建设,其实,自从发出反叛的第一声战叫,他们就在一面前进,一面开拓和创造。这些先行者,他们始终以宏放的眼光注视着未来;但无论新梦如何辉煌,都不会离开时代问题,停止当下的战斗。要扫荡的旧物太庞大太沉重了。然而,即便在那般恶劣的环境,大批的青年知识者,依然怀着奔赴的热情,创造他们的新生活。他们组织工读互助团,广泛开展大众教育计划,比如组织讲演、讲座,散发自行印制的材料和普及杂志,为工人和穷人的孩子开办夜校,创办免费普及学校等等,在全国掀起一场社会组织和社会服务的活动的热潮。北大有一个名为“平民教育讲演团”的团体,创办于1919年,在艰困动荡中竟然坚持到了1922年。为了社会改造,他们是怎样耗费着青春的生命!王尔德说:“不包括乌托邦在内的世界地图,是不值得一瞥的。”我们不妨把他们称为乌托邦主义者,难道你会觉得这是一个带贬义的语词吗?何况,他们还不仅仅是乌托邦主义者!现在的犬儒,居然有勇气讥笑五四是一个没有建设的时代,—世界上有什么创造比精神的创造更富有价值呢?有什么建设比人格的建设更为重要呢?
五四:知识分子的自治运动(7)
周作人为新文学下了一个简明的定义:“人的文学”。许多作家,包括鲁迅在内,也都如此概括自己的写作基调:“为人生”。这是普通人的人生,既属于大众,也属于个人。五四关于个性解放的宣传,同“*”和“科学”一样,在中国历史上带有革命的意义。此前,中国人什么时候曾经争得独立的人格?虽然不能说五四时人们已经拥有了个人的权利、价值和尊严,但是,至少先觉的知识者,已经能够使自己从权力的阴影和群体的包围中脱离出来,而有了自己的选择了。胡风把五四精神引申为“平凡的战斗主义”,“平凡”就是人生的,实际的,经验的;正如他所说,这里有着一种“对于社会现象的认真的凝视”。五四的人文主义,首先是集问题的焦点于现代人的生存,以此出发,作为对西方理念、传统文化、社会问题和学术问题的评判的基点。在对“国粹家”的批判中,鲁迅写道:“问题不是我们能否保存国粹,而是国粹能否保存我们。”的确,“保存我们”是第一义。所以,在《京报副刊》征求“青年必读书”的书目时,鲁迅的答复是“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等于交了“白卷”。他附带说明了理由:“我看中国书时,总觉得就沉静下去,与实人生离开。”他要的就是这“实人生”。他说不要“鸟导师”,要“韧”,要“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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