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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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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在机关年度体检中给查出来的。那天我俩都笑呵呵地进了生化室,一位从衣服里头飘出法国香水味的女护士走过来,白晳的手上拈着一管银针,眼睛里满是职业性无聊。她在我们手上各抽去了一小管血,注入器皿,什么也没说,而我们都意识到了她的无言即是一句语言:“走吧你们。”我们就走了。

当时他的血和我的血挨得那么近,看上去一管血几乎是另一管的重复。我们都把此事忘了,直到医院通知他立刻入院,他才憎然道:“你们没搞错吗?”

我理解他那句话的意思是:会不会把我的病栽到他身上去了。我原谅他那句话,我俩血液确曾挨得那么近嘛。

那句话也无情地暴露出:人是渴望侥幸的动物。虽然他已是五十余岁的负责领导,应当具有相当强的理性了,但渴望侥幸的心理仍然深藏在他的下意识中。每当他不慎流露出来的时候,一刹那间他就像个惶恐的孩子,令人可怜又可爱。唉,我真希望他永远保持这样,为此,不借把他永远存留在惶恐状态中。

他患病的消息刚传出来时,人们烯嘘不已,一哄而起去看他,那时人们的感情最新鲜,据有最浓郁的惋惜。到他那儿去的人,跟领工资一样齐。听说他病房壁橱里的各种营养品,已经堆得高高的,都塞不下了。随着他病情稳定下来,人们的对他的热情也就淡漠了,每天只有妻子定时陪伴他。人们似乎在等待一个什么迹象,比如说“病危通知”,一旦知道他临终,人们又会跟开头一样密集地奔去看他,因为人们心里已经有了个暗示:不去看他就再也看不到他了。对这种人潮现象站远些看,比置身其中更有魅力。站远些就不是被人们看了,而是看人们。看人们的善良之心多么相似,一群人在重复一个人。或者说,每一位个人都在重复人群的感情。人就真的那么渴望被裹挟吗?

一股针尖那样的异样扎了我一下:同样的病症,搁他身上和搁在普通人身上,得出的痛苦是不是一样多呢?我可以肯定,同样的病症,搁在每个人身上,痛苦都是不一样的。那么,每个人去探望他时,不是该有自己的看望吗?也就是说,看望的不仅是他,而且是自己的他。

不知道李言之能否看透这一切,他接近于死亡高峰,应该看得比寻常时刻多得多,应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当天意赐死亡予他时,他应当品味出死亡意境和种种死亡意蕴,这才叫活到了最后一刻。

他不该在怕死中去死,也不该在盲目中去死,应当以拒绝死的姿势去死……我想。

死有死的质量。死亡对于每个人来讲,在数量上完全一样(只有一次),那么剩下的就只能是个质量问题了。当我抚摸到这个问题时,觉得亲切,觉得李言之也亲切了。

我去看我的李言之。至于李言之自己承认不承认他是我的李言之,那并不重要。

于是,他替我笑了一下,我也替他笑了一下。我们笑得多么从容呵。

总医院内三科病房,是一幢外表可人的建筑物。如果在它旁边放一片大海,那它就是发亮的岛屿:如果拿掉它的躯体,那它就是本无躯体的月光;如果看它一眼后紧跟着再看别处,那么处处都带上了它的韵味。设计这幢楼的人真了不起,像做梦那样设计了它,醒来之后,居然还给他捉住了自己的梦。

我沿着一条花廊似的吊道走了进去,初时恍如飘入,几乎足不点地。走着走着,猛地嗅出不谐。这些玫瑰,这些玉兰,这些芬芳,这些灿烂,都是被囚禁在这里的,都是为掩盖死亡气息设置的,它们因囚禁而蓬蓬勃勃地咆哮,昂扬着初生兵团那样的气势。我从它们身边走过时,感觉到它们的浪头击溅,花箱的每一次颤动都滴落下阳光,叶脉丝丝清晰轻灵无比,明亮之处亮得大胆,晦暗之处又暗得含蓄。它们站得离死亡那么近,却不失优美。一刹那我明白了,它们是死神的情侣,所以人们总将鲜花奉献给死者。两个意境重叠起来(鲜花与死亡),便堆出一个无边的梦。

一副担架从花丛中推过,担架上的人被布单遮盖住了,来往人流纷纷让道,目光惊疑不定,嘈杂声骤失。人们眼睛都盯在白市单中央,那里搁着一枝红润欲滴的玫瑰。

它是由一位年轻护士掏上去的。她先用白布单覆盖住他的躯体、然后,顺手从床头柜上的花瓶里取出一支玫瑰,搁在他不再跳动的心口上。当时,她只是下意识那么做的,没有任何深刻念头。她出自天然率真。

而此时,人们之所以被震慑,不是由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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