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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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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不上来是世界的变幻错了,还是我的永恒错了。而我再心虚再恐惧又怎能承认自己是自然的怪胎毒瘤?我并不真正具备塔文森讽世的精神。我只知道,错生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哪怕我的装束光鲜时髦、毫不脱节,但那些迅速冒出来的新鲜玩艺,引不起我的兴趣也装不出来。内心日益凝滞,热情更难激发。终有一日我竟成了这里的陌生人和异乡人。可是,我又不知道哪里才是故乡,飘扬着属于我的一曲牧歌。

人真的是无法脱离背景而独自存在的,这是颠扑不灭的真理。假设在铜桌上放置一只铅杯,此刻它稳稳地立在桌上,明天、后天都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好像可以一直站下去。然而这不是真相。由于它们的比重不一样,几十年后在桌上将找不到这只铅杯,漫长岁月里,它终将慢慢滑落,陷身在铜桌的内部,直到滑向底部。或者我们所熟悉的、依赖的生活背景也将被某种神秘力量这样慢慢地蚕食掉、瓦解掉。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们吸血鬼就是这样,我们依附的皮都坏朽了,难道我们没有必要自问和怀疑吗?这一切——真的可以,永!远!吗?

几十年了,又几百年了,看过了太多的沧海巨变,我越来越平和,可以淡然面对这一切。我也不再害怕困惑,我的人生长路浩浩漫漫,我需要问号以供消遣。我毫不费力学会了一种吸血鬼惯常的表情、一种吸血鬼惯有的耐心。使血族彼此相似的除了出众的智慧和美貌,还有一致的表情、那是泰山崩于前都不动声色的定力、冷静的瞳孔,千秋万代的耐心。他们冷漠而从容,静对一切,无论永恒或者变幻,喜欢还是厌倦……我是他们中的一员,只是我始终无法确定还能维持多久。的确,我孑然一身惯了,寂寞的因子早已随着我的血液周身流淌,渗透太深,我早已习惯得意识不到。然而那危险一直潜伏着,我闻得到毒蛇吐信咻咻接近的危险气息。纵然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生活,也早已找到了沿着既定轨道慢慢下滑的方式,可光滑平整的轨道也许有一天会锈蚀不堪,滑动会变得日益困难,发出吱呀的声音提示我情况糟糕不妙,甚至也许有一天它终于卡在了某处,再也滑不下去。

循环连着循环,更迭连着更迭,行行重行行,唧唧复唧唧。令人麻痹,令人窒息,我担心我总有一天会受不了,会疯狂地厉声尖叫起来,我预感那尖锐可怕的声音将穿透空气,犹如它刺穿我脆弱的心房。寂寞这种从心底慢慢滋生的藤蔓植物,透明的却是存在的,纤弱的却是柔韧的,枝枝蔓蔓,纠纠缠缠的,一天一天窃密地、默默地在角落里生长着、生长着,不怀好意地、一点一滴地积聚着它的力量,以为聚沙成塔、水滴石穿,妄想着总有一天会攀上我的肩头,环住我的颈项,将我细细慢慢地活活勒毙。我了解,那一天也许已在远方等着我,即使我看不见它,它也在缓慢爬行着到来。吸血鬼们都在岁月中慢慢培植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却为何都避不开那个殊途同归的诡异宿命,始终令我百思不解。或早或晚。差别只是或早或晚!

生和死当然是界限分明的,唯一的漏洞便是我们。说什么我们是永垂不朽,他们不过沧海一粟。但属于我们的时代正在不可挽回地逝去,我们唯有生活在昨日的幻影中。我们一样被囚禁在肉身的囹圄中,周身被一道一道无形的磁力线重重围困、束缚着。总有一日心头厌腻疲惫,似乎只有长眠才能彻底解脱。看不到尽头的黑夜一个连着一个,没有一点闪动着生存意义的曙光出现。越来越乏味绝望,却还要每日浸淫,然而光阴的虚度对于血族甚至不能用来变老,对生命的狂喜热爱和对生活的失望厌弃只会造就一个无可救药的神经质。在这种可怕的困境中,死亡真是太甜蜜的宁静了。

从我随黎尚遁逃到人群隐居,到洛柯莫亚大叔一家惨死导致上一次沉睡……都源于我不想吸血的执著顽念。我内心时时有一种声音在说:“吸血,这是不是永远的宿命呢?……”这个声音每天都在我的心灵深处翻腾,像火红的熔岩在地壳深处悄悄、不安地暗涌着。它时时响起,由远而近,由低而高,模糊又清晰……好像加德满都巫师所唱的驱鬼歌。有时候我想象自己是一株植物,错扎在了血族的土地上,期待有一个强大的力量,把我整个连根拔起。

塔文森此刻在做什么?我能够想象,他的手指在他臆想的猎物的脖子上蠢蠢欲动,只要他愿意,这随时会变成真的。可他没有动手,他还是懒洋洋地斜倚在曲背椅上,一动不动地延长着未定的一刻。在这个时刻他不就是神吗,同样体验着主宰的快感。在他的一念之间,她已经生了一回,死了一回,一切只在他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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