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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部分 (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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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虽然由朝政的最高层跌落到荒僻宁静的半山园,但作为学者“心游万仞,精鹜八极”的想象力,并没有衰退:“踞傲人生,探密求蕴”的僻习,并没有泯灭;学者“神龙飞天”般的灵感奇思仍然紧系于他的理想。他执拗的个性,精微的感觉,闷郁的心灵,升腾为对人生种种神秘悲哀和壮志难酬的探索,升腾为超越凡俗、一厢情愿的空虚和迷惘。他毕竟是一位实干的“变法者”,又是一位因“变法”而被贬逐的宰相,当升腾的空虚和迷惘被京都不断传来的哀音撞击之后,便化作痛心疾首的痛苦。

“书场浪子”的药挽回了王安石飘忽无依的灵魂。第三天入夜时分,当“燕尔婵娟”再用羹匙向王安石喂饮“醒心棘”药汤时,王安石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睁开困倦的眼睛,茫然地打量着身边含泪伤情的妻子、捧碗执匙的“燕尔婵娟”和床榻前神情焦虑的“书场浪子”,似在惊异不解中猜测人们此时的所作所为。良久,他的眼睛闪了闪,似乎明白亲人、朋友是为自己猝然病倒在担心和操劳,他苦笑了一下,声音低弱沙哑地吟出一首诗来:枝藜随水转东岗,兴罢还来赴一床。

尧桀是非时入梦,固知徐习未全忘。

妻子吴氏喜泪滚落,俯身抓住丈夫的手高兴地说:“谢天谢地,相公,你昏迷不醒,两日不语,现时终于说话了。”

王安石望着妻子,歉疚地又一笑:“我依稀记得自己在一直说话啊,你听,我的声音都哑了……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了远古的唐尧、虞舜、殷汤,也梦见了古之暴君夏桀……”

“书场浪子”闻声大喜,王安石的思绪已走出了抑郁忧思的牛角尖,在梦中找到了对话的人,这是病恙走向康复的绝妙良药啊!他立即坐在床榻边,鼓励王安石走向舒畅和宽愉的心境:“先生梦境超凡脱俗,唐尧何状?虞舜何样?殷汤果是英俊汉子?夏桀真是面目狰狞吗?”

“燕尔婵娟”似已理解丈夫的用意,亦笑语请求:“先生两日不语,清音凝尘,人寰凄绝,婵娟似已双耳失聪,心焦神息,愿闻先生梦中之所见所得,发聩震聋。”

王安石当然理解“书场浪子”和“燕尔婵娟”友谊真切的用意,无力地莞然一笑,接过药汤,呷了几口,便若有所感地谈起:“三代之初的人间世情谁说得清啊,依稀梦中之所见,也许比史籍记载和历代圣人贤人们留下的训诲更为切合实际。尧何状?体长而伟,结兽皮为衣,勤劳节俭之状可见,分明是一位田间老者,然一双八字眉颓然下垂,不仅消没了人主的英武,而且眉宇间堆着浓重的忧郁,不曾见上天所赋‘天纵英明’的气象啊!舜何状?体矮两面色黝黑,重眸相对,貌不惊人,且语迟而缓慢,给人以钝滞木呆之感,然目光戾利冰冷,望者寒心,孝梯之色无存,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所致吧?汤何状?体长面皙而极瘦,似病恙终年缠身而不离,然双目炯炯,城府颇深,双眉如剑,眉宇间带有几丝狡黠;桀何状?体魄雄伟,浓眉虎睛,举止潇洒,确有美男子之姿,王者精明干练之气溢于言表,毫无狰狞之色。然远古以来,世人都似乎以心中的向往,塑造着远古的圣贤和暴君,依据现实的需要,颠倒了远古的混沌,留下了后人永远释解不了的远古之谜——人生之谜,世情之谜,秩序之谜,权力之谜,王业之谜,万物形成之谜和神鬼魔道之谜。也许我梦中之所见,也是一种荒谬,只是自己不解远古之谜的一种癫狂颠倒……”

妻子吴氏心情沉重。丈夫真是陷于“探索天理世道”的泥潭而不能自拔了。“天理”是飘渺的,你能抓得住吗?“世道”是迷惘的,你走得通吗?居茅屋而心系朝廷,处今时而探索远古,真是一种多情的悲哀。唉,悲哀有时也可宽慰一个人的灵魂,如若离开了这种自寻的悲哀,他可怎么样生活啊!随他去吧,一个生性执拗、令人心疼,却又无可奈何的亲人……

王安石仍迷醉在他的梦境里:“三代‘先王之政’真是清明的吗?我请教于尧,尧喃喃语焉不清;我请教于舜,舜讷讷不知所云;我请教于汤,汤狡黠而推托于宰相伊尹,伊尹却深避远藏,不知去处;我诘问于桀,桀嘻笑而语:汝何愚啊!天地混沌之时,原是万物本初的世界,相依相欺、相聚相离、阴阳参合、相撩相拨,上下无形,顺其自然,无以为‘清’,无以为‘明’,‘清明之政’压根儿是不存的,汝从何处寻找啊!尧出现了,舜出现了,钻木取火,架木为巢,耕作得季,制麻为衣,结绳记事,刻甲为文,天地雷风水火山泽相摩相荡,结束了万物本初的混沌,随之而来的,是人群分伙,私欲产生,虚伪行世,欺骗得宠,王位成了争夺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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