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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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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一场昏天昏地的睡眠。睡眠对我来说,重要程度丝毫不亚于生命。睡着和活着,我把它们的关系放在一个平台上,尽管睡着是活着的一种存在方式,但我并不想单纯把活着看作睡着的基础,因为,如果只是单纯地活着,而没有我现在一直拥有的充满纷繁梦境的睡眠,那么活着也就失去了大半的魅力。

躺下之后我莫名地想念我的母亲白露。其实我跟我的母亲白露之间的感情并不如多数母女那样深厚,因为白露是当时烟台梨园界的名角,她的生活重心并没放在我身上。

我在梦里看见了我的母亲白露,她脸上化着浓重的戏妆,眼妆化得尤其好,衬得眼波如水一样晶莹地流转。

我所梦见过的我的母亲白露永远只有两种造型,一种是纷繁华丽的戏子扮相,一种是整齐高贵的生活扮相。那些戏子扮相就像她相册里仪态万方的剧照一样,总让我有一种乱花迷眼的沉醉感,而生活里的白露,她在我梦里的样子永远都是苍白的脸,手里握着一把滴血的蒙古小猎刀。

这两种梦境有时只出现一种,而有时,像闪回的电影画面,在我沉睡的意识里轮流出现。

我崇拜我的母亲白露。她活得那么华丽而精致,如果她知道我像现在这样活着,没有很多男人,不化妆,不交际,随随便便地吃东西,昏天昏地地沉睡,玩着瞎编古希腊时代的神话故事,不知道她会怎么看我。我总想模仿记忆里她的样子喝酒和抽烟,但我做的跟她完全没有相像之处。

我的母亲白露其实不应该喝酒和抽烟,但她似乎对它们很依赖,并且它们也并没有损伤她的嗓子。她有一副天然的永不会破损的好嗓子,从来用不着刻意去保护,这是她的同行们一致公认的事情。我懂事的时候,还记得白露反串过一回包公,因为她肩窄,团里为给她往衣服里垫什么东西以使她的肩看起来像包公还费了一番周折。那次剧团提前就贴出了白露反串包公的海报,演出那天,剧场空前火爆,连爆了三天。

其实我母亲白露是个青衣,她最拿手的戏是《霸王别姬》和《杜十娘》。我母亲白露是个不折不扣的薄命红颜。

后来我看张国荣和张丰毅的电影《霸王别姬》时,张国荣粉面含春的样子总让我频频想到我母亲白露。张国荣跳楼自杀之后,我写了纪念他的随笔《戏子的眼神》,我的朋友李纪钊对刘照如说,小白这篇文字简直不像是人写出来的,里面透着一股空冥之气。我觉得很有意思,也许是我母亲白露在看着我写的缘故吧,我这样一个人瞎想过。

由于我思念着我的母亲白露而入睡,所以我再次梦见了她。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我梦里的她是在一面镜子里。

那是一面雕花铜镜,我母亲白露浓墨重彩的脸和苍白的脸交替在镜子里出现。

我照样醒在一种极度惊惧里,惊惧的原因是,那面镜子在交替出现了几次白露的脸之后,开始从顶部边缘渗出鲜红的血,并缓慢地向下流淌,流得极其美丽和优雅,像是在用一把刷子一笔一笔往我母亲白露脸上描画红色的油彩。

最后,那些血加快了流淌速度,我母亲白露的脸慢慢隐在那些血流里。整面镜子被血覆盖了,红得刺眼,并且它们还在源源不断地渗出来,层层叠叠地流淌,一滴一滴飞快地滴落下去,滴到了无边的虚空的黑暗里。

从梦里醒来之后,我像往常一样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除了鼻孔还在呼吸,证明我还活着之外,我像一个死人。这样躺了有五分钟,我从梦里彻底醒了过来,我发现从这个梦里醒来之后我有与以往不同的反应,那就是我哭了。

我可能哭得很伤心,因为我发现我太阳穴两边的头发已经湿透了,一缕一缕软塌塌地搭在枕头上。

我在火锅店里等我父亲老谢。

老谢挺忙的,我约了他两次他才答应见我。起初他让我到白露酒吧里去找他,而我偏不去白露酒吧。我说,你别忘了你是别人的父亲,而老谢却振振有辞地说,你也别忘了你都30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但我偏想让他出来,到大街上,而不是在他的酒吧里。他想在自己的酒吧里一边照看生意一边顺带见我,这让我不平衡。老谢最终还是答应了请我吃火锅,其实他知道我的固执,却偏偏要推三阻四一番才肯就犯,这人,我闹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他的迟到在我猜想之中。他总是不肯轻易满足我。

我在二楼坐着等老谢。从窗户里望出去,能看见悬铃木巨型巴掌似的叶子,老谢刚好走在一排悬铃木下,他穿着一件棉线衫,手插在裤兜里,一晃一晃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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