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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玉壶自有孕以来,少有开颜欢笑的时候,怀胎至今近八月,竟有大半日子身体心神都被苦痛折磨。这一回见猛虎咬死婢女,受惊动了胎气,生产更是艰难。她即使服下了万金难求的灵丹妙药,又有乐逾源源不断抱着她送入真气,仍是不到半个时辰就脱力了。她这一生出生既然低,又性子孤僻,不求所成,偏偏还清高得求一份干净,不愿被世间男子触碰。活一日,过一日,就是受一日搓磨。咬布巾咬得唇间都是鲜血,痛不欲生时,却隐约想到,她痛不欲生又哪里只是这一时,这一刻。她这一生,只有在被昭怀太子妃庇护的数年间,在那放置古玩的积玉斋中看守,日日为珍品古玩掸灰拭擦,对着一斋数十架不通人言的死物,得到过一时半会儿的平静安然。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汗水迷住眼,双目通红,再留不出一滴泪来。三个时辰后,天色全黑,屋内满是血腥味,竟无人分得出神点灯。胎儿体位不正,她的产道又难以扩张,那僧人额上也是大粒大粒的汗水,再这样下去,那胎儿只怕会死在分娩中。她如同知晓,竭力靠去,只能依在乐逾耳旁,动嘴唇道:“大夫说……是个男孩,是不是?”乐逾道:“是。”她目中已无神采,道:“我很怕……很怕,为什么……要是个男孩……”乐逾扶住她,护住她心脉,道:“你不会有事,他也不会。”但她又神色挣扎,面上似悲似喜,道:“是男是女,是我的……孩子,不要管我!救救他,你救救他……也放了我……”乐逾闻言一震,季玉壶意在舍母保子,她已经弃世,却不能拖着孩子一起走。他不动良久,去取剑来,那僧人悚然看他,却终究一叹,颓然闭眼。破晓时分,那屋舍内终于传出一声婴儿啼哭,生产的女子被剖腹取子,血流如涌。那男婴通身绯红,面容紧皱,被那僧人满是血的手抱住,只管张嘴急促大哭,丝毫看不出长相。季玉壶看他一眼,淡淡一笑,耗尽这一世所有气力,却拼命抓住乐逾的手,道:“教他……做一个好男人,心思端正……胸怀坦荡……懂得尊重……世间的女……”话未说完,便倒下去,手也软软跌落,乐逾拥住她,半晌,理齐她腮边散乱鬓发,低沉道:“我答应你。” 斯人已在他怀抱中离世,乐逾将她放下,提剑出门,道:“烦大师照看犬子。”拿僧人灰袍上处处血迹,正笨拙细致地拭擦婴孩脸面上的血水,闻言急道:“檀越!”却只见乐逾身上淡淡戾气转厉,高大身影射出,一纵而去。抱住一落地便与生母诀别,不知是否为母亲一辈子的不幸号啕大哭,那僧人进也不是,留也不是,长宣一声佛号,竟就抱着婴孩追冲上去。屋外那仆妇婢女过了半日,渐渐地恢复神智,半夜烧水听吩咐,如今一边啜泣,一边通红着眼为那死去的婢女收殓。青松岭被晨风拂过,黎明里山林不语,天地寂寞。那僧人仰头四面环顾,抱着眼都睁不开的初生婴孩,如捧一只大手一捏就会碎的玉碗,护在胸前,唯恐他有失。半柱香后,追上却已迟了一步,林中浓重血气弥漫,气味腥臊,不是人血。地上一团庞然大物,黄澄澄的皮毛已被血染得猩红。那一动不动再没生气的皮毛旁,站着个高大的男人,如山如渊,已经收剑入鞘,回头对那僧人一笑,眉眼俊朗,半张脸与一侧肩头都溅满兽血。乐逾道:“大师来迟了。”他反手抹去铺头盖脸的腥热兽血,那僧人定定看着他,即是忏悔又是消沉。乐逾右颈,血下竟有一道利爪留下的浅浅伤痕,虽然短而不深,但方才竟险恶到猛虎的齿爪与他的咽喉只在咫尺之间。那僧人踉跄倒退,抱着怀中婴孩,悲哀万千,欲张口念经,又是超度谁,那猛虎虐杀的少女,死于生产的女子,还是这刚被屠杀,虽做下孽,却也在佛法下一视同仁,可以被超度的野虎。那僧人嘴唇颤抖,苦涩道:“千错万错,是贫僧的错。贫僧急于求成,没有以佛法驯化猛虎,而是以‘降魔印’威慑,使它不敢在檀越面前放肆……若是贫僧以身饲虎,便不会有今日事。”乐逾道:“大师渡它不成,它野性难驯,暴起伤人,与大师何干?换言之,大师渡我不成,我哪一日入魔,死在他人之手,也是我因果注定,绝无怨言。”他从那僧人手上接过婴孩,那婴孩擦去周身血水,静静地不吵不闹。乐逾道:“与大师缘尽于此。”那僧人仰天长喟,一张悲悯的面庞上流下泪来,却无话可说,只道自己佛法太浅,救不了这来日中至关重要,如今却已走火入魔,江湖中年轻人里的佼佼者,愧对这位苦海之中的檀越,也愧对天下人。他独立于此,待乐逾走后,再不回挂单的寒松寺,而是反向朝南下山,不知所踪。十日后,寒松寺上。香火并非日日鼎盛,香客也少,寒松寺最有名处,是昔日周天子之母也曾寄骨于此,点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修三座金塔供奉。如今虽说佛门再不如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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