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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北大学风?我觉得系里的一大批老先生,我们的教师,他们的道德文章,就是具体的北大品格所在。不然,这个未名湖校园本来是燕京大学的所在地,凭什么会得沙滩红楼的人气、文气呢?1978年入校的我们有福了。虽然我们已经不能如四五十年代的学长一样,有幸聆听到那么多前辈的声音,但这批“国宝”一部分还健在,我们是最后一批听到他们教诲的学生了。我们进校时,沉钟社的剧作家、五四火烧赵家楼的先锋杨晦先生还是中文系主任,等毕业时系主任才是王瑶先生的同学季镇淮先生。毕业照相,还有杨晦、王力、朱德熙、周祖谟、林庚各位先生前来正襟危坐。吴组缃先生那天去社科院讲课,结果没有和我们留下合影,是学生的终生憾事。吴先生在系里声望高,他既是我们心仪的三十年代小说家,又是著名学者、研究《红楼梦》、《儒林外史》的专家。他也以严格闻名。系里流传他和王瑶先生讨论学位论文的字数,吴先生说只需写一万字,写多了谁看?他的名言之一是:说吴组缃是人,这没有新东西,虽然正确;说吴组缃是司机,可能是错的,但能引起讨论,最后才得出吴组缃是没有改造好的知识分子的结论。可叹我们许多论文都是先生批评的“吴组缃是人”模式的。我至今后悔,当年乐黛云先生加入辅导我们的教师队伍之后,她曾经问我们谁愿意研究吴先生小说。可我怕挨他,不敢报名。直到一次听他讲小说史,阶梯教室里满坑满谷,盛况空前,系里资深职员深恐校内学生抢不着座位,出来要求限制旁听,吴先生毫不客气地加以阻止道:“在北大,从来没有拒绝旁听生的历史,我们今天也不能!这是北大的校风,北大的传统!”我后来在散文《一株遒劲独立的老树》中回忆了当年的情景,说:我心里一热,顿时觉得吴先生的“铁面”在眼前融化了。以至这些年下来,先生讲的小说史课已经淡忘,惟独这几句话随着时间的流逝反越加鲜明。我自认是那天,才走入北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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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福辉:融入我的大学(3)
其他引领我们认识北大的老先生,还有如林庚。林先生讲课最有风采,观点深刻,吟诵动情,连板书的书法都堪称达到化境。林先生的住所就在我们29楼之北,每日去图书馆穿行燕南园,林宅是必经之地。有时我们路过,忽听得一声高亢、苍凉之音破窗而出,我们凝神伫立,不敢有任何侵扰,同学间互相递着眼色:这是先生在唱歌哩。非中文系而引人注目的老教授是朱光潜。朱先生天天在燕南园附近路上跑步。他人瘦且小,跑动时一条腿拖在后面,颇费力。这样一个跑步的老人我们早就见到,却不以为意,他太普通太朴素了。直到乐黛云先生指点我们,才知道就是《西方美学史》的作者、哲学系的朱先生。我还有更意想不到的遭遇。因校内淋浴太过拥挤,一个喷头下面恨不得有五六个头在等待,我有时就跑到海淀镇的澡堂去。这样,一次我就以最童贞的方式遇见了朱先生。先生其时已是耄耋之年,并没有家人陪同,他就这样毫无声息地来到公共浴池。他自然不认识我。我就这样无声息地享受着与先生共泡一池春水的幸福。后来我听说他的海外学生因朱先生八十高龄还挤公交车去参加政协会而愤愤不平。每次我都想,他们还没有见过先生在滑滑的浴池里是如何清洁自己的呢。抛开应不应该如此不论,我由此悟到金子是不必像玻璃那样发光的道理。我亲眼看到了越是大学者越是朴素无华的一道风景。
我的进入北大,纯是“高攀”。同学都具名校本科学历,两个北大,两个人大(有一个是北大新闻系进,人大新闻系出的),一个华东师大,只有我压根没有读过正规大学。那年中文系收了两个特殊生,古代文学有个工学院毕业的,现代文学就是我。年龄我又较长。宿舍202室四个人,两个1939年生属兔,两个1945 年生属鸡,大家自我解嘲说是“鸡兔同笼”。后来有人将这一届中文系的三十多名研究生按组归类,起了绰号,我入的组居然号称“四大长者”。导师叫别的学生(后加了个海外生)皆直呼其名,如赵园,如温儒敏,只有两人享受特别待遇叫老钱,叫老吴。我最初不适应北大,因为我的性格,因为我长年接受“驯服工具”的教育太深。第一次被导师安排写纪念“五四运动”60周年的论文,写出的东西王先生只给了一句话“你就是把《小说月报》读得细了一点”。我知道,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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