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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乐逾一气,愈发恼怒,想起连日来种种惊险,精疲力竭。自昭怀太子去后,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太子哥哥在时他当然不能觊觎皇位,但是太子哥哥已去,他纵是仍然做父皇的爱子不去争皇位,难道别人就会放过他,放过被父皇专宠二十余年的母妃?不过是比太子哥哥晚生十五年而已,他从未像今时今日一般想要那皇位,却不知该怎么去争。半日无言,膳后就坐在船上厅中,江风拍船,门窗俱闭,他身侧空无一人,怆然走到窗边,尚未推窗,先听到几声弦音,手不由顿住。在夜里不似乐曲,而像是江上白汀,水鸟骤然鸣叫。萧尚醴惊了一惊,循声出门,穿着常服,不许人跟着。亲卫忙送上披风,系带只潦草系上。舱外天水苍茫,江水翻涌起伏,天上浓云密布,似乎要降下夜雨。乐逾在风中弹琴,无人阻拦,任他坐在二楼走廊栏杆旁,弄出铮、铮声响。听了一会儿,那声音又如泉水幽咽。他弹得不算差劲,可琴粗劣,指法也生疏,萧尚醴难为情道:“你会弹琴?”乐逾竟不回头,手停在弦,道:“我还学过笛和埙。”这时才转头向他一笑,嘴唇向上勾,道:“殿下认为江湖中人就不会附庸风雅?”萧尚醴那一刻想道,不,你不是附庸风雅……大概旁人和我不一样,但我很喜欢你的琴音,虽不成调,却其中有况味。我以往听过的乐师,没有一个能弹出你这样的意思。他说不得这样直白,只道:“你……从哪里学来?”乐逾道:“教我吹笛的是个江上的船娘,就在这嘉陵江上,十五年前,她教会我一首她家乡的曲子。后来我乘船去东吴的鉴湖,夜里大雪,在湖上吹那首曲子,又遇上一位弹琴相和的夫人,弹一支小调给我听。”他一笑,记起那只比他大三、四岁的船娘吹完竹笛又摇着橹唤,客官呀,你看那夜里的鱼儿,那水中的月亮……又记起那位萍水相逢,夜半抚琴相和的夫人,请他搭舟子到客船一叙,被他逗笑,叹着气说小公子呀,你真是……那时他才十二、三岁,现在已是高大挺拔的男人,那些意思都在他随手弹的曲调里了。一个时辰前,他们还在斗气,现下却安安静静说话。萧尚醴低声道:“你去过很多地方,是也不是?”乐逾道:“是。”萧尚醴道:“所以你的琴里有那些山水。本王……我,从未出过锦京。”他顿一顿,道:“十三岁时,诸王之藩,我盼着去自己的封地看一看。结果母亲要我上书,请旨留京。我是太子的胞弟,应当承欢于双亲膝下。于是……父皇令静城王太傅代我去封地理事。可真正去到封地的诸位兄长,都嫉恨我可以留京。”乐逾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世上事大多是这样。”萧尚醴突然慌张,夜雨将至,他道:“你琴里有山水和自在,那很好。”风吹得披风的系带乱飞,丝带缠绕束手指,乐逾目光锁在那仓皇的手上,萧尚醴生得美艳,眉睫浓长,唇色朱红,鬓发如墨,整个人看面庞艳到极处,手却白如一枝李花在雨中瑟瑟发抖。这样的绝色,乐逾生平仅见萧尚醴一个,乐逾情不自禁上前,道:“殿下指如琢玉,弹起琴来,也一定很美。”萧尚醴欢喜却词穷,好在沉重的雨点落下,打在琴弦上,衣服上。他拢紧披风,藏起手指,道:“……先生也早些休息吧。”转身如落荒而逃。两人心境不同,共听冷雨到天明。萧尚醴一反常态,规矩称他作“凌先生”。最后一日,船抵达锦京城外的官渡。官渡早已设下华盖,一行传旨太监端来袍服,沿岸设立锦障,宫女恭顺地为静城王更衣系带。萧尚醴从如云的奴婢与锦障中走出,乐逾素来桀骜不驯兼能言善辩,眼睁睁望着他说不得话。他心中又喜又怯,让宫人牵马来,待到坐于马上……又见乐逾仿佛尚在回味,猛然间心头如撞,矜持道:“……先生在看什么?”乐逾道:“殿下真不知道?”萧尚醴总不能说“你看我看入了迷”,乐逾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殿下红衣白马,我心慕之,多看几眼,总不是罪过?”萧尚醴没想到他在许多人面前仍不改孟浪,沉下脸道:“到锦京了,先生自重!”城门外官兵镇守,人头攒动,倾城而出,仕女香车夹杂其间,倾城而出争睹九殿下风仪。萧尚醴每次出行,都有许多远远投来的香囊或是丝巾环佩,官禁不止便也听之任之。城门官兵为静城王殿下开正门,墙内都城富庶昌盛。乐逾被他厉声斥责,望眼那城门,道:“我不与殿下同路,刚才想起,还有一位城外的故人需要拜访。在这里就暂时别过了。”立起身来一夹马腹,调转马头,便如一阵滚滚烟尘远去,留话道:“萧殿下,要是快的话,明日再会。”萧尚醴就这么被他生生甩在原地,仅得坐视,心思大起大落,只攥紧了手中缰绳。那坐骑霜白骢一身雪白,点尘不染,那雕鞍上的手也与骏马的皮毛一色无差。 山中银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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