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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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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与草民

《聊斋志异》写鬼狐,千姿百态,异彩纷呈。读来读去,只一事不解,天下有得是知情识趣的男子,那些千娇百媚的狐狸精们怎么从来不思变通?她们选情人,以穷书生为佳,这些书生里,又以多年不第的秀才为好,活象蒲松龄本人的写照。这该不是他在荒村野店的非非之想吧?就象在劳动人民的传说里,那些田螺精和下凡的仙女们,只爱给勤劳朴实的牧童农夫做饭。现实生活中所缺少的,就做点美梦补齐。

后来,有位前辈说我偏僻了。第一,穷书生们多在荒村古庙寄住,这里阴气重,是鬼狐们经常出没的场所。第二,写文章不免常涉主人公的言辞环境,写熟悉的才明白真切,蒲公所以就借书生的遭遇说话。

这话听起来也有道理。世家自然有世家的作派,看前辈方家的书,我知道当日的八骑子弟们沦落街头,依然是吃窝头要蒸得小巧,吃咸菜疙瘩要切得匀细的。张爱玲《更衣记》里说,穿皮子,更是禁不起一些出入,便被目为暴发户。皮衣有一定的季节,分门别类,至为详尽。十月里若是冷得出奇,穿三层皮是可以的,至于穿什么皮,那却要顾到季节而不能顾到天气了。初冬穿“小毛”,如青种羊、紫羔、珠羔,然后穿“中毛”,如银鼠、灰鼠、灰脊、狐腿、甘肩、倭刀;隆冬穿“大毛”,——白狐,青狐、西狐、玄狐、紫貂。“有功名”的人方能穿貂。中下等阶级的人以前比现在富裕得多,大都有一件金银嵌或羊皮袍子。

不懂富贵细节,很容易就会露了怯。就像今日的社交场合,有人西装翩翩,连皮带打火机都是名品,却不经意在袜子的颜色款式上失了格——据说国际通用规范,标准的西装袜应为深色,白棉袜只能用来搭配休闲服和便鞋。当然你自可以T恤棉布裤,因不与人同流,反倒让他们白看着。

在红楼中有“史太君破陈腐旧套”一回,把那些才子佳人的书目好好地批驳了一番:别的不说,单那作派就不像,世宦书香的小姐,自然奶子、丫鬟伏侍的人一大堆,一位小姐只跟一个丫鬟也忒寒酸了些。其实这也不怪那说书的女先儿,连崔莺莺杜丽娘身边,到哪儿也只一个贴身小丫头。《西厢记》、《牡丹亭》文字自是一流的,而曹雪芹的石头记,文字之外另有一套诗礼簪缨之族的富贵排场。虽然他后来也沦落到瓦灶绳床的地步,但总非一辈子只吃过酸咸菜的草野书生可比。

小时候我常在公园的长凳上听一个老人讲故事,有一次他讲到农民起义军:一次他们打了胜仗,首领鼓动大家说兄弟倍加把劲,打到京城当皇帝,天天吃饺子。老爷爷笑眯眯地批评义军:“真没见识,以为当皇帝的天天吃饺子。”我来了兴趣,问道:“那当皇帝的天天吃什么?”老人愣了一下,道:“皇帝吗?每天吃的那叫山珍海味。”

以后常见皇室贵族们开宴,总是龙肝凤髓,鱼翅驼峰之类的虚套,要不干脆送你一句“席开玳瑁,筵设芙蓉”。大观园里文字却有一种细腻的吸引,他们那儿的茄子是这么做的:才下来的茄子把皮刨了,只要净肉,切成碎丁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肉脯子合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豆腐干子、各色干果子,都切成丁儿,拿鸡汤煨干了,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磁罐子里封严了。要吃的时候儿,拿出来,再拿炒的鸡瓜子拌一拌。噫吁戏,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txt小说上传分享

细节里的身份

宝玉自搬进大观园中居住之后,心满意足。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弹琴下棋,作画吟诗,倒也十分的快乐。这期间,宝玉却也作了几首诗,说得都是真情真景。有方家曾言:《红楼梦》里无诗。也罢,曹雪芹是第一流的小说家,如果再身兼第一流的诗人,让别人拿什么吃饭呢?以本人这粗鄙的眼光看,倒是宝二爷的这几首诗还有些味道,套用贾赦的一句话说,叫做“还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

如果用现代的观点讲,那叫“阶级的局限性”。比如有人曾问张爱玲会不会写无产阶级的小说,张想过之后回答说“不会”,因为生活空气的浸润感染是长期的,无法凭空捏造。宝二爷的《春夜即事》有云: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让我等生在红旗下的后辈,立即感到自己认识上的狭隘。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发了一本课外读物叫《控诉万恶的旧社会》。那里面的恶霸地主多去了,他们家当然都是有丫环的,丫头是劳动人民,她们每天挨打受饿,寒冬腊月里也要砸开冰窟窿去洗衣服。小时候我总觉得这地主够狠,后来也知道这地主可能还有点不够大。探春说赵姨娘:“那些小丫头子原是玩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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