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部分 (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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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房掳掠着花的意境,看到这些优美的掳掠我才胡思乱想,并在胡思乱想中获得了比严谨思索更多的快活。我想:我或许人久没有放肆自己那点可怜的精神了,所以稍一打开笼门它们就窜出来享受放肆。
有一缕枝叶动了几个,影影绰绰地像有精灵匍匐在那里。呵,是养花老头,他几乎化进花丛中了,不留神根本看不见。他双手沾满乳白色灰浆,面前有个小木架,架上搁着那尊滴水观音壶。它大部分碎片已经被粘在一起,呈现出壶的原形,壶身遍布细微的白色斑纹。原来,养花老头把自己锁在花房里,独自在复原它。
从壶身斑纹的密度判断,它曾经被摔成无数碎片。养花老头全靠着对每颗碎片的理解:来再生滴水观音壶,实际上他必须将无数个细碎念头一一拾起,一一辨认,一一对接。这是浩大的意念工程,所以他必须从世上逃出那么远,才可能进入境界。观音身披彩衣,站在红色鱼头上,轻妙地探出一只臂膀,手中握着小小的金色葫芦。观音的全部神韵、全部魅力最后都落实到那只小葫芦上,一滴滴圣水将从葫芦口洒落人间……尽管它现在空空荡荡,但我们一看就怦然心动,从它的造形中明白它的意思。它失去了水,反而拥有水晶般情致。
裂纹在观音壶上刻下无数道深意,并且渗透到底色里,它像树根那样有了年轮,看上去更古朴更幽幽然。观音欲言又止,微笑成了含悲不露的微笑,身段里含蓄着疲劳,衣襟像一片诗意那样弯曲着,手指停留在似动非动中,它如同跨涉了千万年才来到我们面前,且只为了——欲言又止。如果,它被摔碎前并不是杰作的话,那么正是粉碎,竞使它成为杰作了。
我盯着养花老头的背景,我觉得他并不知道他有多么杰出。他同花们相互渗透那么久,已经到了能够视美如视平淡的程度,也就是到了能从一切平淡中看出美的程度。假如任何人把他的杰出之处指给他看,那就是扼杀他。我宁愿他死去,却不愿意他被扼杀。
李言之和李言之们,每每一靠近他(他只有他个人,而绝不会有他们),就不禁作态。而作态仍是被掩饰着的失态。我想,那是由于他们在内心使劲提拔自己,才导致的失态。
四
更不要把我那一段生活说给李言之听呢?而民,要说给他听的话,还得全然不问他为什么要听。这个苦恼把我给憋住了。对我而言,就要死了的人比活生生的人更难拒绝,也比已经死去的人更难拒绝。所以,我老是觉得就要死了的人反而具有死者与生者的双重筋力,干脆说是双重权力吧。仅仅由于他站在死亡边上,我们就感到对不住他,就李言之本人来说呢,我隐约觉得,他很可能把他此刻所占的优势弄得清清楚楚——花房便是一例,所以他才放纵自己的愿望。果真如此的话,这接近于可怕了,他岂不是在要抉我们的情感么?被要挟的情感能不因此而变质么?
不过,坦率地讲,我渴望诉说。我从他身上嗅出了一股气息.我嗅出他是我的知音。
心里老搞着一团隐秘,搁久了,会搁馊掉的。这团隐秘多年来一直顶得我腹中难受,真想呕出它来,说给某人听听,与另一颗心灵相碰。在说的过程当中,把自己换掉。可是,我既怕说出去暴露了自己的丑陋,也怕搁久了变馊。我还怕,将一团本该永远蕴蓄于心的、类似隐痛那样的东西失散掉了,使我像失重那样找不到自己的巢穴。以往,我们正是凭借那种东西才把自己和别人区分开的,它跟酵母一样藏在身心深处,却膨胀出我们的全部生活。二十岁时回味起它来,就有青年人的风味境界。四十岁时回味起它来,就有中年人的风味境界。六十岁时回味起它来,就有人之老者的风味境界。它使你在人生各个阶段都有半人半仙的时刻,都能达到应有的巅峰,都有—份浓郁的醉意。
我看过太多太多的人,心里没有这种东西,所以总在模仿中生活。偶然抗拒一下周围环境,也是为了使他人模仿自己,以安抚一下心情。唉,我喜欢猴子,因为它太像人。我也讨厌猴子,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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