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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们军队中的规矩,是三八打响,逢五排十打靶。所谓三八,就是初三,十三,二十三;初八,十八,二十八。逢五排十,即初五,十五,二十五;初十,二十,三十。每次打靶的时候,我从家里去得很早。那时当兵,不一定都住在营中,除上岗而外,其余时间即使全在家里待着,也没人过问。父亲疼我年纪小,怕打靶的时间过长,每次总给我六个制钱,叫我买几个烧饼揣在怀里,预备饿了的时候好掏出来吃。从父亲手里把钱接过来,自己在路上一面走着,一面不住的打算,心里想,父亲的饮食已经淡薄的很了,我怎么能再拿去买东西吃呢?而且父亲拿这六个制钱的时候,那钱袋里不是只剩下几十个制钱了吗?老人家的心情,该是怎样的苦痛焦急啊!我想了又想,怎么样也不忍得把这六个制钱花掉,于是决计把它留起来。
第四章河边的眼泪冯玉祥回忆录
打响,每人每次得领五十个药条。这些药条,并不一定都须打完,每人总要剩个十几条,自己卖掉,换钱用。那时有个教习阎吉胜收买药条,每次打响完事,他那儿就站拢很多目兵,争着换钱,彼此见了,只相视一笑,谁也管不着谁,这事已成了公开的秘密。我每次剩的药条,可以卖得十几个制钱,加上早晨父亲给我买烧饼吃的钱,一共大约可以凑个二十四五个制钱——保定府用的是津钱,叫做五十钱——我有了这些钱,就到肉铺里买半斤猪肉,提着飞奔回家,预备炖好了,晚饭时候给父亲吃。父亲失业之后,荤食本已断绝,这时居然有炖肉吃,自然觉得欣慰。可是这炖肉从哪里来的呢?父亲禁不住要问了。
“从哪里来的炖肉?”父亲刚拿起筷子,就向我发问。
“您老人家只管吃好了……”我低着头嗫嚅地回答。
父亲看见我这样的情形,越发非问不可了。最后问得无可奈何,我只好将原委说出。他听了之后,立时把筷子放下,眼泪不住地往下流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现在我回想这种情形,犹历历在目。
父亲对待我们孩子,总是亲热慈祥的,从来没有严厉斥责的时候,小时候我老觉得父亲比母亲还要慈爱。母亲有时因家事烦恼,常常对孩子发脾气,以发泄她心内的苦闷,然而父亲却永远宁静,永远安详温和,他的慈爱的音容永远在我们眼里闪烁着。
第四章河边的眼泪(2)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父亲从失业以来,差不多半年了,百般设法谋事,总没有丝毫的希望。生活时时感受到严重的威胁。后来他几经考虑,觉得非南返故里不可。
南行计划既然决定,惟一的难题就是川资。那时从天津到上海,轮船票价是十两八钱银子,加上由保定府到天津的一段民船费,由上海到巢县的一段路费,合计起来,至少须十###两银子方才敷用。这么一笔大款,向哪里弄去呢?父亲从前固然是半点积蓄也没有,亲戚朋友都如自己一样的穷困,借贷的事更是办不到的。处此情况之下,左思右想,实在没有办法,不得已遂将自己住的房子转典给当地一户人家,得了十五两银子,不足之数又变卖了些动用物件,才算解决了当前的难题。
我们一家,只父亲同我两个人住在一起。父亲是怎么样也不忍丢开我的,我呢,自然也不愿离开父亲。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只身孤影,流落异乡,让父亲实在不能放心。但如果一同回南,原已筹好的川资又发生问题,这使得父亲已有的决心也不免动摇起来。然而同留北方,事实上已不可能,当初万一有些微的办法,父亲是绝不作南行之计的。数月来的窘困生活,实在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了。
因为房子已经典卖给人家,父亲要动身走的前一晚上,新房主一连来察看了好几次。这显得我们一家人已无栖留之所,一种凄苦的感觉困扰着我们,使我们禁不住相对落泪。屋里的一点木器家具以及应用的什物,早几天已变卖尽净。这时所余的,只有父亲炕上铺着的几件简单的被褥和正屋里布幔中的一幅观世音菩萨像。如此情形,看来真叫做“家徒四壁”——但这四壁又何尝是我们的呢?
这晚上,父亲一边流泪,一边嘱咐着我,滔滔不绝。我坐在炕沿上,低着头,只知呜咽地答诺着。
“张管带,苗管带,高诚义,这三位,你千万不要忘记他们对我家的好处,以后你要想法子报答。我是不行的了,你可千万不要忘记。”
这些话,本来是父亲平素说惯的,但今晚听来,分外觉得悲楚。
张管带为我补兵的事,曾尽过不少的心力,虽然并没有成功,然而人家的厚意,总是不能忘记的。苗管带为我补兵,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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