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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檀香刑
作者:莫言
内容简介:
《檀香刑》是莫言潜心五年完成的一部长篇新作。在这部神品妙构的小说中,莫言以1900年德国人在山东修建胶济铁路、袁世凯镇压山东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慈禧仓皇出逃为历史背景,用摇曳多姿的笔触,大悲大喜的激情,高瞻深睿的思想,活龙活现地讲述了发生在“高密东北乡”的一场可歌可泣的运动,一桩骇人听闻的酷刑,一段惊人动魄的爱情。
小说情节以女主人公眉娘与她的亲爹、干爹、公爹之间的恩恩怨怨,生生死死展开……
这部小说是对魔幻现实主义和西方现代派小说反动,更是对坊间流行的历史小说的快意叫板,全书具有民间文学那种雅俗共赏,人相传诵的生动性。作者用公然炫技的“凤头——猪肚——豹尾”的结构模式,将一个千头万绪的故事讲述得时而让人毛骨悚然,时而让人柔情万种。
这是一部真正民族化的小说,是一部真正来自民间,献给大众的小说。
正文
凤头部
第一章 眉娘浪语
那天早晨,俺公爹赵甲做梦也想不到再过七天他就要死在俺的手里;死得胜过一条忠于职守的老狗。俺也想不到,一个女流之辈俺竟然能够手持利刃杀了自己的公爹。俺更想不到,这个半年前仿佛从天而降的公爹,竟然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俺公爹头戴着红缨子瓜皮小帽、穿着长袍马褂、手捻着佛珠在院子里晃来晃去时,八成似一个告老还乡的员外郎,九成似一个子孙满堂的老太爷。
但他不是老太爷,更不是员外郎,他是京城刑部大堂里的首席刽子手,是大清朝的第一快刀、砍人头的高手,是精通历代酷刑、并且有所发明、有所创造的专家。
他在刑部当差四十年,砍下的人头,用他自己的话说,比高密县一年出产的西瓜还要多。
那天夜里,俺心里有事,睡不着,在炕上翻来覆去烙大饼。俺的亲爹孙丙,被县太爷钱丁这个拔屌无情的狗东西抓进了大牢。千不好万不好也是爹啊,俺心烦意乱,睡不着。越睡不着心越烦,越烦越睡不着。俺听到那些菜狗在栏里哼哼,那些肥猪在圈里汪汪。猪叫成了狗声,狗吠出了猪调;死到临头了,它们还在学戏。狗哼哼还是狗,猪汪汪还是猪,爹不亲还是爹。哼哼哼。汪汪汪。吵死了,烦死了。
它们知道自己的死期近了。俺爹的死期也近了。这些东西比人还要灵性,它们嗅到了从俺家院子里散发出采的血腥气。它们看到了成群结队的猪狗的魂儿在月光下游荡。它们知道,明天早晨,太阳刚冒红的那个时辰,就是它们见阎王的时候。它们不停地叫唤,发出的是灭亡前的哀鸣。爹,你呢,你在那死囚牢里是个什么样子?
你哼哼吗?你汪汪吗?你还是在唱猫腔呢?俺听那些小牢子们说过,死囚牢里的跳蚤伸手就能抓一把;死囚牢里的臭虫,一个个胖成了豌豆粒。爹啊爹,本来你已经过上了四平八稳的好日子,想不到半空里掉下块大石头,一下子把你砸到了死牢里,俺的爹……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俺的丈夫赵小甲是杀狗宰猪的状元,高密县里有名声。他人高马大,半秃的脑瓜子,光溜溜的下巴,白天迷迷糊糊,夜晚木头疙瘩。
从打俺嫁过来,他就一遍一追地给俺讲述他娘给他讲过的那个关于虎须的故事。后来,不知他受了哪个坏种的调弄,一到夜里,就缠着俺要那种弯弯曲曲、金黄色的、衔在嘴里就能够看清人的本相的虎须。这个傻瓜,夜夜粘人,一块化开的鱼鳔,拿他没法子,只好弄一根给他。这个傻瓜,他蜷缩在炕头,打呼噜咬牙说梦话:“爹爹爹,看看看,搔搔蛋,甩个面……”烦死人啦!俺端他一脚,他把身体缩一缩,翻了一个身,巴咂巴咂嘴,似乎刚刚咽下去什么好东西,然后,梦话继续,呼噜不断,咬牙不停。罢了,这样的憨人,由着他睡去吧!
俺折身坐起来,背靠着凉森森的墙壁,看到窗户外边,月光如水,光明遍地。
栏里的狗眼,亮成碧绿的小灯笼,一盏两盏三盏……闪闪烁烁,一大片。孤寡的秋虫,一声声鸣叫,凄凄清清。脚穿木底油靴的值夜更夫,从青石条铺成的大街上,踢踢踏踏走过去,析声“梆梆”,锣声“当当”,三更天了。三更天了,夜深人静,全城都睡了,俺睡不着,猪睡不着,狗睡不着,俺爹也睡不着。
“咯吱咯吱”,是老鼠在咬木箱。俺把一个笤帚疙瘩扔下去,老鼠跑了。这时俺听到从公爹屋子里,传出细微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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