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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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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理准备。她想零作坊如果是一条污水横流的臭水河的话,只有杨生情是一条洁净的鱼,他早晚有一天要游出这个水域。

翁史美读过诗后怅然伫立了良久。虽然它遮住了廊柱的花纹,使她有些怏怏不快,她还是没有勇气把这张纸揭下来。她不忍心阻碍一个少年抒发个人情怀。屠夫们对待这页纸的反应大体是一致的,他们叉着腰看了又看,说:“这是什么意思?”

廊柱上的诗笺在几天之后又出现了第二张。不过上次杨生情用的是楷书,而这次用的是扁头扁脸的隶书。

我愿意变成一朵太阳花,

让我的气息与你的呼吸相接。

我愿意变成你手中的一片残破的陶片,

让你永久地触摸。

这页诗的出现,使翁史美有些心惊了,因为她感觉到这诗仿佛是为她而做的。而这页纸把翁史美最喜欢看的廊柱上的一片水草花纹给遮挡住了。她没有把这纸取下来。但是在当夜屠宰开始的时候,她提着两盏马灯走向屠宰台,故意当着其他屠夫的面对杨生情说:“这纸是你贴上去的吧,这么干净的纸贴在上面可惜了,几天还不得让猪血和苍蝇屎给弄脏了?”鲁大鹏对翁史美说:“老板娘你可仔细看看,那可不是普通的白纸,那上面写的是诗!”翁史美说:“咱这零作坊的人个个都是没文化的,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全了就不错了,谁能懂得诗呢!我看你贴了也是白贴。”

翁史美以为她这番话会使杨生情停止往廊柱上张贴诗。然而她想错了。那诗接二连三地出现,起先只是在一根廊柱上张贴,后来发展到两根廊柱。翁史美几乎看不见廊柱上的花纹了。她明白,她经常站在廊柱前的举动引起了杨生情的注意和猜测,他嫉妒这廊柱上的花纹。他的诗写得越来越直白,如“让我的眼睛作你衣裳上的纽扣吧,当你松开扣子时,只有我能看见你挺拔的双|乳。当你系起扣子时,只有我能听见你的心跳”。再比如——

如果世上有一条绳索能缚住我的双足,

那就是你漆黑的长发。

如果世上有一个樊笼能把我困住,

那就是你的目光。

我愿意你是我的镣铐,

我是你永远的囚徒。

杨生情的大胆真的令翁史美震惊。在写诗的这一段日子,他很少去拍屠宰场景的照片了。翁史美想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她要把杨生情赶出零作坊,她可不想和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男人发生感情上的纠葛。更何况,她的心灵深处沉潜着一个令她想起来就会心痛的孟十一。这是一种因为爱得沉迷而不能自拔的幸福的心痛。

晚夏时节,有一天鲁大鹏进城归来,忽然变了个人似的,看上去满面悲哀。他宰猪,才把屠刀握在手上,腿就打起了哆嗦。他吃饭的时候,也不似以往那样有说有笑的,而且爱独自喝闷酒。王爷要给每个人洗衣裳,让鲁大鹏脱下背心时,他一反常态地吼道:“我还没到动弹不了的地步,用不着你个糟老头子伺候我!”抢白得王爷几乎落下泪来。他与杨生情本来合作得极其愉快,可他现在嫌他毛手毛脚,说他接猪血接得不利索,说他煺猪毛煺得不干净,说他卸猪肉的方式不对了,总之,杨生情在鲁大鹏眼里突然成了一无是处的人。就是对翁史美,鲁大鹏也是看一眼就显出心烦的样子,好像翁史美是块发了霉的蛋糕,败坏了他的胃口似的。王军以为他上次回城没有机会和卖菜女人在一起而心烦意乱,就与他开玩笑说:“大鹏,哪天再跟卡车进城泄泄火去。睡觉这种事嘛,不是你能百想百中的!”不料鲁大鹏大发雷霆地揪住王军的衣领说:“我进城睡你妈去!”气得王军给了他一拳,骂他不识抬举。鲁大鹏不仅对零作坊的人表示反感,对这里所有的陈设和器具也都鄙视之极。他说那两根雕花的廊柱看上去就像两个满脸疮疤的麻风病人,说屠宰台的木杆像是坟坑里刨出来的白骨,说屠刀就是王八的脚,说马灯是女鬼的眼睛。还有,他说杨生情贴的那一页页诗就是招魂牌。他骂苍蝇是“狗日的”,骂已经开花的向日葵是“小妈养的”,骂越窗而入的阳光是“表子”,骂那一头头被抬进来的猪是“讨债鬼”。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么大的火气,仿佛天地万物都把他得罪了似的。人们见他反常,知道他遭遇了难以承受的不幸,也就不计较他言辞上的尖刻。他也不像以往那样发了工钱后就喜滋滋地张罗着进城,也不托李公言买什么有价值的物件了。他宰了一夜猪后,不像别的屠夫回屋睡觉,他常常呆呆地坐在零作坊的门前,看着远方的麦田。有时他看见乌鸦会说:“你们自由啊,让我也变成只老鸹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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